立命之学
<DIV><P>立命之学 <BR><BR>薛仁明 2012-07-25 東方早報 <BR><BR><BR>二十几年前,有个朋友,大学联考(相当大陆高考)成绩甚佳;原先第一志愿,填台大历史系;后因父亲反对,遂改成政大财税系。念了两年,不仅毫无兴味,反落得一身枯槁、满心疲惫;于是,充满困惑的他,为了生命的安顿,遂决意降转哲学系。读了半年,并没因此豁然开朗,反倒日益郁结、日益苦闷。后来,他找了哲学系一位教授聊天,谈转系的心情;那教授听罢,直截了当,对他言道,“哲学系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BR><BR> 这教授实诚。 <BR><BR> 长久以来,曾有一代代的年轻人,许许多多同我朋友这般,一样早慧、一样心不得安,都憧憬满怀,一心一意,以为进了大学,就能解决生命的困惑。孰料,在大学里头,不仅哲学系,即使标榜人文、生命、宗教等科系,也同样解决不了这烦忧。这些困惑且忧郁的脸庞,很少因此而清朗开豁,通常的情况是,几年下来,他们变得更苍白、更虚无;读书四载,他们的生命深处,有种更无能为力的苍老,有种更莫可奈何的暮气。 <BR><BR> 这些苍白的面孔,认真算来,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但因忧思重重,却已暮气沉沉。对他们而言,一方面,的确是跑错了地方;因为,现今大学,本来就不是解惑之地,本来就毋须担负生命开豁之责任;到了此地,未得其解,实在怨不得人,也怨不得那些教授先生。但另一方面,这些年轻人也的确是被牺牲了;因为,所谓教育,本来不就是传道解惑吗?所谓教育,本来不就是一个个明白之人让后进之人一个个也心中明白吗?今天的大学,明明标榜着“高等教育”,怎么变成了解决不了生命困惑的地方了呢?又怎么变成老师天天赶写论文却心中多有不明甚至生命困惑比学生更深也更多了呢? <BR><BR> 这得话说从头。 <BR><BR> 大家都知道,现今两岸的大学制度,本移植自西方。在西方世界里,人们灵魂之事,或者说,生命的安顿,原都交给了基督宗教;至于大学的讲堂,则致力于客观知识的求索。西方人习于二元分割,“上帝的归上帝、西泽的归西泽”,在这种二元世界里,教会与大学,各司其职;大学专注于知识求索,似乎,也应当应份。但是,这样子的大学制度,来到中国之后,正如百年来无数不明就里硬是横向移植的西方制度一样,当时,都只想见其利,而后,却常徒生其弊,最后,多半是灾难一场。今天两岸高等教育之困窘、知识分子的普遍焦躁难安,恐怕,只是这灾难的冰山一角罢了! <BR><BR> 怎么办?难道要彻底学习西方,在大学也设置一座座的基督教堂吗?且不说这有违当前政策,单说华人文化背景之迥异于西方,就压根不可能在所有(尤其公立)的大学成立教堂,而且,即便设置了,果真就能解决两岸高等教育的问题吗? <BR><BR> 当然不能。 <BR><BR> 不能的关键,不仅在于中国文化与基督宗教存在着某些根柢扞格,因而必然有相当人数难以接受这个宗教;更核心的问题是:中国人面对这种西方式的二元分割,根本有隔。 <BR><BR> 曾和朋友讨论过(作者按:《人間隨喜》別冊中,我和老友蔡奇璋有篇五千字的討論),两岸人文学问(至少所谓“国学”)的当务之急,是要在今天的西方式大学系统之外,成立一个截然有别、完全中国模式的书院系统。首先,就是不可二元分割。 <BR><BR> 中国传统的主流学问,是儒释道三家。儒释道三家,皆身心安顿的立命之学。立命之学,首在体验,重在实践。立命之学,是“说食不饱”,再怎么言说食物、再怎么描绘美味,若不实际去吃,都肯定无济于事。因此,立命之学培养的,不是学院里二元分割、忙着“客观”分析批判的所谓学者,而必须是一个个生命的行者。行者若要言说,就必先有真实体会;有一回,子贡问“君子”,孔子回答说,“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行者明白,但凡做不到的,就千万别说。 <BR><BR> 立命之学,首先是言、行二者,不可分割。其次,学与思,也不可落于二元。 <BR><BR> 西方人擅长思考,在具体事物之外,切割出一个抽象世界,畅行无阻地驰骋于思辨。这样的抽象思辨,建立了一套缜密的理论架构,雄辩滔滔,严整动人。但是,如此抽象思辨的困境是,学者一旦活在概念世界中,面对真实生活,就不时有所谓理想与现实之反差,就经常是越理性越无奈,越思考也越无力;研究室里的他们,可以是抽象世界的巨人,却更可以是真实生活之侏儒。 <BR><BR> 中国呢?有一回,孔子曾“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道路畅通无阻、跑得又快又远,但是,孔子忽然警觉,急急踩了刹车,“无益,不如学也”,还是回到具体真实的近前之事,一件件体验,一桩桩领会吧!从此,学与思,在具象世界中,又重归一体;从此,中国除了宋、明理学之外,基本杜绝了抽象思考。尤其禅宗,压根就断绝一切思虑心。禅门问答,但凡犹豫踌躇,那横眉竖眼的禅师,经常毫不留情,便棒喝相交;他们将烦恼根源的无谓思索,一并打杀。正因如此,唐宋之后,禅门在中国文化中独领风骚;那些禅门巨匠,个个青天白日、响亮激烈;他们无有阴翳,气畅神旺。摒弃抽象思辨的禅宗和尚还说,“日日是好日。” <BR><BR> 孔子有言,“人能弘道”;禅宗和尚也说,“挑水砍材,无非大道”。所谓“道”,是具体的,是真实的;从这生命之路,一路走去,便有领会,更有风光。重建中国式的书院教育,就是要让新一代的有志之士,路上有景致,生命有风光。 <BR></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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